华敏超：非常感谢各位老师、同学参加本期沙龙——霸权的表现形式。 首先为什么要研究霸权的表现形式？我认为霸权是抽象的，而霸权的表现形 式是具象的，是我们能够切身感受到的，这样能够便于我们进行研究。而这 项研究能够让我们更好地理解霸权，而理解霸权可以有助于我们遏制霸权或 者是成为霸权。

而提到霸权，我们又不得不提及霸权的概念。

霸权一词，最早出现在古希腊，其对应的英文是“hegemony”，一般用

作国与国之间的政治统治关系。而当代霸权主要代指不同的控制行为和控制 程度，著名的国际政治理论家罗伯特•基欧汉认为霸权应指对经济资源的统 治。

而乔舒亚•戈德斯坦把霸权解释为“能够独自控制，或至少是能够左右 国际关系、国际政治与国际经济的准则和秩序。……经济霸权是指能以其为 中心形成的世界经济的能力。政治霸权则是指能以军事力量统治世界的能 力”。伊曼纽尔•沃勒斯坦把霸权阐述为一种力量极不平衡的形势，它使一 个国家能够在经济、政治、军事、外交甚至文化的竞争中强行推行它的准则 和意愿。

总之，霸权可以理解为一种追逐强权的扩张，并形成对他者控制的行为。 在当下中国的语境中，它略带贬义色彩，但我们不得不承认霸权的客观存在。

而所谓文化霸权是指采用各种文化工具，如文化理论、文化产品、文化 资源、文化人才等对社会思想意识进行支配以期达到在政治、经济、文化和 社会诸方面占主导地位的效果。

葛兰西提出了著名的“意i只形态和文化支配” 说，他认为掌握文化支配权是掌握政治支配权的先决条件。在当今世界能够 推行文化霸权的国家，无疑就是美国，这正如美国前助理国防部长约瑟夫•奈 所说：“仅仅依靠美国文化的普及，就足以奠定美国的领导地位。”

在这些理解的基础上，我提出自己的几点思考：

文化霸权，必须承认它的客观存在性。

这体现在理论输出、产品输出 和人才输入上。不可否认，美国民主、自由、平等的价值观在全世界引起了 广泛共鸣，并且当今占据学术理论话语权的也是美国人。在产品输出上，全 世界都享用着美国提供的产品，并且乐于享用美国的文化产品，如美国的好 莱坞电影、NBA、快餐文化等等，我们已经习惯了这些产品。

而文化霸权归 根结底还是一种人才的向心力，发展中国家人才成倍地流入美国，中国的社 会中也有不少人希望拿到绿卡，这本身是对美国的认可。

1。 文化霸权究竟是客观存在的，还是靠发达国家主观意志去推行的？我 觉得是两者皆有，但是发达国家文化客观的吸引力在先，然后它的政府逐渐 意识到了这种影响力，进而推广，形成文化霸权。

2。 文化霸权的存在，对国际秩序的和平与各国的发展是好是坏？我觉得 利弊参半。利在于影响发展中国家的文化进步，我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中国 进步中的西方文化因素。弊有几点：其一，一种文化本来就不是尽善尽美的， 全球趋一，必然会丧失文化的竞争性，导致文化内部的僵化、异化。

其二， 文化有其自身性、民族性，文化霸权的介人容易引起抵触和狂热两种极端反 应。对待美国文化的态度，中国人就有很多走极端的，一部人认为美国文化 很好、什么都好，一部人认为应该抵制这些洋文化，要发现中国文化的内涵。

3。 我们怎么面对文化霸权？以一种开放自信的心态去面对文化霸权，吸 收它们文化当中的进步因素，接受普世价值，同时挖掘自身的文化内涵与传 统，这两者其实是并行不悖的。

以上4点关于文化霸权的思考，请老师和同学指正。

孙兴杰：我觉得文化霸权本身需要一个定义，谈论文化，要对文化本身 有自己的认识。而且文化自身也有一个演变的过程，比如，刚才提到的中国 人对美国文化的态度，这就有一个演变的过程。在改革开放之前，我们对西 方文化是全盘否定，但改革开放后，就有很多人对西方文化是奉为圭臬。

刚才提到的文化，它的内涵可以分为很多层次，从起码的着装到我们所 学习的政治价值理念。而政治价值，正如约瑟夫•奈说过“软权力的一个重 要因素就是政治价值”。他在谈论中国软实力的时候，谈了很多，其中有一 句话，我印象特别深刻，他说中国有文化软实力的潜在资源，中国有几千年 的历史，但这只是一种资源，缺少一个转换机制。

他又提到文化霸权，文化 霸权确实有其客观性，但也存在着自身的价值判断问题。

华敏超：所以我提到了文化霸权的客观存在性。

孙兴杰：谈论这个问题，还是要回到霸权的定义上，它的边界在哪里， 要不然所有的文化问题，都可以谈论成为文化霸权。

华敏超：师兄，你如何界定文化霸权，如何界定它的边界。

孙兴杰：关于文化的界定，我也很困惑，它不同于货币，货币就是钱， 而文化是什么，很难定义。所以我原来说过“文化软实力”就是一个伪概念， 软实力包括文化，而文化和软实力内在的逻辑关系没有人能讲清楚。我们讨 论文化软实力的时候，应该将它放在软实力的系谱之中，文化、政治价值都 是软实力的核心要素，不能偏废。

闫博：我觉得刚才你们谈到的文化霸权，应该而且必须是有人去推动的。 而文化软实力的背后往往是因为它制度的优越性。比如骆家辉坐经济舱、喝 廉价咖啡，这是因为在美国体制下，官员受到多种监督，他不得不这样做。 至于刚才提到的美国文化在中国有一大批忠实粉丝，这里面当然最向往的是 美国那种“民主”、“平等”、：‘自由”，我的疑问是究竟是因为“民主”、 “平等”、“自由”是美国的，所以它好，还是因为“民主”、“平等”、“自 由”本身就好？所以不是哪个国家的文化如何，而是支撑这个国家本身的文 化价值是什么。

这其实是一种软实力的体现，而不应是文化霸权，霸权是需 要人去推动的。

华敏超：但霸权可以客观存在，你并没有运用它。比如说一个国家有 威望，但它并不准备随时使用它的威望。

王申蛟：我想讲一个问题，我们都在用一个公理：在同一平面，两点 之间直线最短。

这是不是可以说欧几里得对我们而言就有一种霸权。

华敏超：如果欧几里得还活着，他就有霸权。

王申蛟：我们把这个问题再谈深一点，你所说的霸权一定是坏的吗？

华敏超：不是，霸权是客观存在的，对它的评价涉及不同的主观判断。

孙兴杰：我们还是在讨论“霸权”这一概念，但每一个概念都是看不 见摸不着的。

比如说我们一提到人，一定是具体的现实的人的影像。因此， 我们谈论文化霸权需要一个载体，美国的文化霸权很具体。哪些是文化霸 权，被谁认可的霸权？霸权涉及到一个对象，是两者之间的一种互动。霸 权是对方的一种接受，可以是心甘情愿，也可以说是“不得不”。

霸权是 一种国际关系中客观存在的秩序，假如没有霸权，国际秩序如何维持？霸 权需要承担，它需要付出代价。比如刚才提到文化霸权建立后，文化的僵化， 这就是代价。

华敏超：刚才师兄提到文化霸权的载体，我觉得美式英语，好莱坞电 影这些就是美国文化的载体。

我们还是在一个问题上困惑，什么是“文化 霸权”？

孙兴杰：“文化霸权”本身是个集合名词，它有很多内涵，我们讨论 这个问题的时候，可以把它进行分类，比如从日常生活、舆论、宗教、政 治价值等等，再去讨论在这些领域美国有没有霸权。比如在政治价值这一 部分，我们都知道美国享有话语权，但遗憾的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一政治 价值是如何形成、如何运行的。

这实际上才是我们最应该研究的。美国的 体制是经过二百多年才发展起来的，其他国家的政治改革，是不可能直接 从美国移植的。但在日常生活这一方面，美国的文化霸权就表现得不那么 突出，最多也只能说是引领一种风潮，说不定那些袭击美国的恐怖分子穿 的也是美国品牌，但这些人是肯定不喜欢美国的。

华敏超：但你穿的是美国品牌，你在为美国创造财富。

孙兴杰：我觉得这是一个潜意识的层面，不构成霸权与控制。

华敏超：但我们必须承认他们有品牌文化，而正是这种品牌文化引领 着世界，在这种品牌文化下创造的产品风靡世界。

王申蛟：提到文化这个问题，我原来看到过一种观点，任何一种文化 在交流的过程中，结果无外乎有两种，一种是把别人先进的文化吸收、融合， 使之变为更先进的文化；另一种是把别人先进的文化扭曲成为自己腐朽文 化的新包装。

实际上，文化在交流的过程中，并不应划为国与国，而应划 为人与人。历史的主体永远是人。

华敏超：那是不是我们讨论国与国之间的政治，还不如讨论人与人之 间的政治？

孙兴杰：申蛟讲的是最原初的关系，人就是交往的主体。而在现代社会， 出现了组织，并且组织化趋势是越来越强，组织有其自己的行为主体，比 如上合组织。

孙丽萍：我们一开始就讲文化霸权，我觉得很难讲。还是应该先从霸权 人手，最开始讲的那些霸权的定义，还是很抽象，无论是“扩张”还是“控制”。 我们先把霸权的边界、内涵、对比物弄清楚，不然讨论的时候，由于各自界 定不一，讨论起来就很困难。就我看来，霸权更是一种区域性的秩序、体系。

兴杰，你的博士论文是关于“霸权”的，你来谈谈霸权的概念吧！

孙兴杰：关于霸权，就像刚才敏超提到的很多概念一样，几乎每一个 人都可以为霸权下一个定义。但要真正理解霸权，我认为需要找到它的对 立物，参照系。没有参照系的概念，是很原初、很玄的东西，往往不具备 解释性。

因此，我找到“帝国”作为霸权的参照系，但“帝国”本身也是 抽象的。通常很宏大的东西，在公共话语里都可以归之为“霸权”或者“帝国”， 比如“黑客帝国”、“美帝国主义”、“美国霸权主义”。在公共话语里，

“霸权”和“帝国”可以通用，但在学术领域是行不通的。

因此，要让霸

权的概念具备解释力，要让帝国成为霸权有力的参照系，必须去寻找这两 个概念的边界。比如我们经常说到“罗马帝国”、“亚述帝国”、“中华 帝国”但很少有人会提“罗马霸权”、“中华霸权”，如果这些帝国的确 是帝国，而不是霸权，那么他们肯定有各自核心的特征，区别于霸权的特征 就我看来，霸权和帝国最大的区别在于，帝国是永远不会平等地看待任何 一个其他组织，当罗马人自称为罗马帝国的时候，周围的人都成为了蛮族； 当日本人称自己为大日本帝国的时候，中国人就成为了支那人。

当帝国出 现的时候，周围就成为了蛮族。帝国永远高一等或者二等、三等。但霸权 不一样，霸权的体系是平等的，但你须承认霸权国是老大。我认为当前美 国就是一个霸权国家，它虽不直接介入利比亚、叙利亚的冲突，但会在承 认利比亚、叙利亚是主权国家的前提下，对它们指手画脚。

如果美国是一 个帝国，那么这些国家在它眼里都将不是主权国家，而只是一个流氓组织。 帝国是一个等级性，至少在心理上是等级性的。

王申蛟：当年王国维在研究商周历史的时候，曾经提到，商王只是天 下长，而周王是天下君。这也就说明，当时商周两国的国家体制已经发生 根本变化，商朝只是一个霸权国家，而周朝已具备帝国性质。

孙兴杰：我觉得周王朝是具备一些帝国特征，但还是不能称之为帝国。 比如春秋是“争霸”，而不是“争帝国”，到了战国时期是争夺领土，秦 国的政策是消灭你，而不是让你尊称我为霸主，这就开始走向帝国。如果 霸权是支配、控制，我觉得缺乏说服力，所有现代社会都存在控制与支配。

王申蛟：对此马克思有句话，我觉得说得很对，现代国家几乎都是中 央集权国家，是对封建制的反动，集权与分权属于权力的分配范畴，而民 主与专制是属于权力的行使范畴。

孙丽萍：兴杰刚才说的，霸权和帝国的区别，其实都是一种不平等秩序，

不过帝国的不平等性更为深一些。

以帝国和霸权来判断区域秩序和国际秩 序，实际上还是有区分的，同时我也想讲讲帝国和霸权的结构问题。霸权 和帝国在地理空间上可能有不平衡性，在某个区域内，这个国家可能是霸 权国家，而在另外一个区域内它可能就变成了帝国，在地理空间上是不具 有同质性的。

所以应该对霸权和帝国进行地理上的区分。霸权、帝国再往 前推就会考虑什么是权力，什么是权力资源，权力资源和权力之间是如何 转化，什么是它转化的关键性因素。

王申蛟：我觉得我们现在在探讨霸权和帝国的时候，往往想到的是霸 权和帝国消极的一面，这很狭隘。

孙兴杰：这实际上和一个国家的定位有关。我们可以对比中国出席上 合组织与中国出席G20。我们讨论美国的文化霸权，美国文化霸权的来源 在哪？

华敏超：来自于美国文化吸引力。

孙兴杰：文化吸引力来自哪儿？

华敏超：来自美国文化内部的活力。

孙丽萍：活力又来自哪儿？

华敏超：这个活力又来自于美国社会内部，可以从政治上、经济上、

思想上等方面去探讨，不过如果再往细处追寻，我也不知道这些方面的含义，

它的边界在哪？我只知道，从小到大，老师就是这样讲的，政治上、经济 上……

孙兴杰：但我们必须承认这些分类的依据，它有其依据、边界，不然 任何学科从一开始，就走入大而全。

华敏超：师兄，你认为美国文化的霸权来源于哪？

孙兴杰：来源于美国的软实力。归根结底，美国文化的吸引力还是来

自于美国自身强大的经济实力。

孙丽萍：对，美国的市场，没有一个完整的市场网络，谈不上美国文 化的推广。

孙兴杰：比如19世纪末的时候，美国经济实力已经是世界第一了，而 且保持一段时间了，但美国一位大资本家J。

P •摩根的一大爱好就是去欧洲 买古董，一箱一箱往美国运。当时欧洲人瞧不起美国人，认为美国没有文化， 美国人自己也瞧不起自己，都向往欧洲文化。但等到“二战”后美国经济 在世界上几乎处于垄断地位了，美国的文化吸引力也渐渐强了。实际上， 对一个个体而言，等你富有了，富有很久了，就自觉或是不自觉地变得优 雅了。

闫博：师兄，那日本的经济实力以前常年位居世界第二，但它的文化 软实力是世界第二吗？我觉得不是。

孙兴杰：第一，文化实力的背后是经济实力，但并不代表你有多少经 济实力就一定有多少文化实力，这个转化需要一个过程，这个过程中也还 有很多影响的因素，但这些并不妨碍文化吸引力背后是强大的经济实力这 一命题。

第二，日本文化在全球的吸引力也是相当之高，日本人的海外形 象常年位居世界第一，日本的文化产业更是风靡全球。

华敏超：我们刚才已经提到了美国的文化霸权地位来源于美国的经济 实力，而美国的经济实力最明显的表现就是美元是国际货币，下面我们就 请兴杰师兄讲一讲美国的货币霸权。